太虚幻镜（五十八）桃之夭夭
（五十八）
相谈间，一行人穿过繁茂垂柳，来到了粗壮的树杆前。近前细看，他们发现这株柳树比远瞧时更为庞大骇然，初时着实低估了它的粗虬。
柳杆间有个树洞，宽高都足够三个壮汉同时进入，更像是个巨大的拱门。树洞前布着数道繁复的结界，勾陈上宫施法一一将它们化解了，而后回首笑了笑：“里面就是神武库了，有些狭小杂乱，请诸位莫要见笑。”
小白犹如逛自家后院似的，跟在勾陈上宫身后就要进去，楚晚宁却似是不经意地将她揽在后面：“你慢些来。”以防她再次冲撞勾陈上宫，他决定自己先行而上。
进到洞内，走过一段由滑石砌成台阶的窄小甬道，眼前柳暗花明，陡然一亮。
勾陈上宫口中“狭小杂乱”的神武库出乎意料的广阔，古木里的洞天上出重宵，下临无地，众人举目望不见穹顶，那一排排搁置着举世利器的架台，架萦回高耸，万兵肃敛横陈。
武库中央，横卧一热浪滚腾的熔炼池，里面淌着橘红铁水， 一把把尚未铸成的兵刃正浸于骇人的温度中洗练，毫无半分摧残，反而使得刃锋愈发华彩异常，龙光漫照。
最妙之处，是空中嗖嗖飞旋的各个零部，细小的花片，镶嵌的珠宝……它们都受着古木内的法阵影响，可自行穿梭活动，偶有碰撞交集，擦出晶亮火花，叮咚悦耳。
勾陈上宫回过眸来，微微一笑：“地方小了些，对不对？”
小白环顾着四周，坦诚道：“是小了点，连我的真身都装不下。”
师昧：“……”呃，哑口无言。
薛蒙：“……”小？那什么叫大？
墨燃：“……”我有句你他娘，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晚宁：“……”小白的应龙真身到底能变大到何许程度，他至今一知半解，心里没有一点谱。
勾陈上宫令薛蒙、师昧和墨燃在其中随意挑选，若有看中的，带走一件便是。至于小白，勾陈上宫前前后后不知换了多少把兵刃给她，可不知怎得，一落到她手里，兵刃皆无半点反应，而且还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蜘蛛网状的裂纹。
稍有灵气的，整个武器蔫头蔫脑的，浑身弥漫出颓废的气息，额，偌大的神武，竟然找不出一把适合小白的神兵利器。
勾陈上宫毫不气馁，接着递来一把适合女子气质的碧玉琵琶，让小白随意划两下：“试试。”但她的指尖只轻轻弹了一下，就生生把弦给撩断了。
良久，“这弦可是巫山神女的白发做的。”勾陈上宫盯着断弦喃喃道：“剑劈火烧皆不断，你居然……你……”
“怎么？你想让我赔？”小白瞪他，指了指跟在她后边的楚晚宁，“我没钱，你找我师尊去。”
楚晚宁：“……”
“……”勾陈上宫无语一噎，立刻尴尬地将碧玉琵琶抛托归位，顺手又取来旁边放置的一把古琴。
看到凤鸣焦尾的古琴，小白娥眉倒蹙，美眸又一瞪：“勾陈老头儿你几个意思？是不是存心想跟我过不去？！”
勾陈上宫看清了手里的古琴是凤鸣焦尾，面色一晒：“拿错了，误会误会。”
小白实在看不上勾陈上宫递来的武器，自顾自径直走向那一排横陈着长剑的架台前，还是长剑适合她的功法，耍弄起来也比较威风，利落。
她直接上手执过架台上的每一把长剑，握在掌中一一挥舞练试，却都不是太如意。
在旁观望了有一阵儿的楚晚宁实在看不下去了，移步走至小白身旁，在长剑架台前端详了片刻，直接从中挑出一把古拙的青锋利剑递给她。
小白的指尖刚触碰到剑柄，利剑立刻流淌出熠熠生辉的灵光，凛然有一股英气扑面，左右两道箍棱；剑首齿纹如芒棘；剑格细狭，镶嵌着牛首龙身的浮塑，纹饰繁复，剑身流溢蓝色光辉，吹毛断发，屈铁断金。
她蓦地掣出长剑，在手中挽出朵灿烂剑花，紧接着反手交错挥出一道异常凛冽的剑光，剑气竟像划豆腐般将神武库强大的湖泊幕阵一撕两半，以至于整个神武库剧烈摇晃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停歇下来。
“小丫头，你挑中了什么兵刃，怎得威力如此之大？”勾陈上宫火急火燎地凑上前来，一眼瞧见小白手中的利刃，竟是他昔日斩妖除魔时所持的佩剑：“你在神武库挑了大半天，就挑中了我昔日的佩剑？”
“你的佩剑？”小白双手捧着熠熠生辉的银蓝色宝剑，剑身上铭刻着“勾陈上宫”四字，明澈的眸子映照着武器的辉煌，光芒忽而大盛，“勾陈上宫”四字竟然逐步从剑身上黯淡，锐化，消失，流窜着的银蓝色灵光也转瞬褪散幻化成金色的光泽。
小白抚摸着剑身研究了片刻，一针见血地斟酌道：“勾陈老头儿，你的佩剑好像……不要你了，现在它更喜欢我，要另择明主。”
闻言，勾陈上宫面色刹那间扭曲了一瞬，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恍恍惚惚，双目瞪着小白手中那把宝剑，不可置信，仿佛它是什么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正当他不知该作何感慨时，忽然，小白手中的宝剑流窜着的金色光泽又开始逐渐转化，最后成了如明月般的清辉色泽，皎洁朦胧，银白色的灵光中又隐约流烁出一缕缕淡淡的水蓝光华。
楚晚宁了然于心道：“小白，上神这把佩剑如今已完全归顺于你，你需亲自为它赐名。”
“赐名？”小白脑中浮现过诸多文墨，思来想去一一都被她否了，最后一片空白。
她看向楚晚宁，央求道：“师尊，我想不出来，你帮我想一个嘛。”
楚晚宁凝视着小白明媚的丽颜，心头不自觉地涌上一丝挽留的眷恋，静思须臾：“那便唤它作‘挽留’吧”。
“挽留？”小白沉吟片刻，梨涡浅浅，“我喜欢这个名字。”虽然听上去感觉不是那么的威风，可它是师尊给取的。
芊芊素手一寸一寸抚摸过如明月般皎洁的宝剑，只见剑身上缓慢地出现了两个遒劲有力，翎毛丹青的字迹——挽留。
另一边的墨燃在一众武器中挑得眼睛都快花了，也没能找到比陌刀出色的兵刃。薛蒙虽已有龙城，但武器多好傍身，哪个会嫌多呢！他也挑了一把心仪的长剑，师昧则是挑中一管短笛，不过两人的武器都不曾发出不同的光泽，显然是还未曾驯服，不肯臣服于他们的掌控。
既然小白寻得了第一把神武，接下来要开始继续寻找第二把心仪的武器了，可她将整个神武库的所有兵刃里外寻了个遍，连犄角旮旯都没放过，愣是找不出来第二把神武了。
勾陈上宫见状，忙开口安抚又险些暴走的小白，答应亲自重新为她量身铸造淬炼出一把威力无比且独一无二的神武，完成后届时传音度通知她过来取，“如何？”
小白垂头丧气，脸上的神情郁闷至极，寻思几瞬，勉勉强强同意勾陈上宫的提议。
一行人出了神武，小白败兴的目光落在庭中“万条垂下绿丝绦”的通天古柳上，倏忽想到了一个极好的主意。
她问勾陈上宫：“勾陈老头儿，这摘心柳存活了十万余年，想必已修炼出树灵，它可与外界交流？”
“是又如何。”勾陈上宫不由得心生警惕：“小丫头，你又在动什么歪心思？”
小白盯着摘心柳，眼睛发亮，神采飞扬：“我去问它，可愿随我们挪个窝？”
“挪窝？”勾陈上宫正琢磨着小白话里的意思，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她已瞬移至摘心柳跟前，掌心抚上粗壮的树杆，催动体内的花木之灵，与摘心柳进入神识交流。
脱口而出的甜言蜜语尽情忽悠着摘心柳，三两下就哄得它万绦摇曳，绿波荡漾，心花怒放。
“放心，妥妥的。”小白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保证道：“绝对没问题。”
勾陈上宫看不出小白到底许诺了摘心柳什么玩意儿，但见她下一瞬张开双臂合抱住摘心柳的粗杆，掌心凝聚着磅礴的灵气，使力将通天巨柳的根基虬木从湖底的细软白沙中一寸一寸地，缓缓就地拔起。
一瞬间，支撑着金成池这一片的天地灵力轰然失控，大地震荡，古柳摇撼，在池中掀起了狂潮，惊涛骇浪。
勾陈上宫看见湖底周遭即将形成的巨大漩涡，脸色惊变，总算知道小白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他逆流瞬移至摘心柳面前，一手禁制住小白的纤臂，一手凝着灵力将摘心柳的根虬重新植回地下。
他一脸肃容，沉声道：“小丫头，金成池无论你看中什么我都可赠予你，唯独这株摘心柳不行，它是支撑着金成池这一整片水底世界的天地灵力，你不能打它的主意。”
“我信你个鬼，你这个坏老头儿吹牛忽悠起小孩儿，从来不打草稿的。”小白眼皮一掀横了他一记白眼，固执己见：“既然你交不出第二把神武给我，摘心柳勉强也算是一件拿得出手的法器，用来抵债正好。”
闻言，勾陈上宫被气得七窍生烟，仍耐着性子跟小白温言沟通，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讲了一大堆绕口的道理哲学。
小白虽然被对方满口的一句句“之乎者也”绕得云里雾里，丈二摸不着头脑，但丝毫不妨碍她继续加持双臂的灵力与对方隔柳相抗。
见小白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勾陈上宫温和优雅的气度早就抛到九霄云外通通见鬼去了，无计可施的他干脆破罐子破摔，连面子里子也不要了，双手挂在小白的一条腿上，跟她耍起了无赖：“反正摘心柳是我此生唯一的念想，今日无论如何，我都绝不允许你挪动它一分一毫。”
勾陈上宫这些伎俩都是小白过去玩剩下的，铁石心肠的她压根就不吃这一套，“今日老子非挪它不可，你给老子起开！放手！”
“你先放手，我就起开！”
“凭什么要老子先放手，你先起开！”
“绝不，你不放手，那我也绝不起开！”
“你起开！”
“你放手！”
……
旁边围观的楚晚宁和薛蒙三人：“……”
那一老一少宛如两个幼稚的孩童般争论不休，勾陈上宫寸步不让，逼得小白不得不寻求外援，随口瞎扯道：“师尊，你看——勾陈老头儿他非礼我——”
此话一出，吓得勾陈上宫立刻松手起身，跃离小白几丈远，怒目圆睁，捶胸顿足道：“小丫头，你你你……怎能如此随意侮辱上神的清白和名声，你羞不羞？！”
以楚晚宁目前的实力，打不打得过身为上古尊神的勾陈上宫还有得两说，他不禁有些头疼地开口劝解小白：“小白，你既已得了勾陈上神昔日的佩剑，就莫要再为难与他了。”
奈何小白还是不依不饶，坚持不懈：“师尊，是勾陈老头儿事先答应赠予我两把神武，他身为上神又是金成池的主人，怎可言而无信，欺世盗名。”
言毕，她又转向勾陈上宫，嘚瑟一笑：“实话告诉你，是摘心柳的树灵自愿随我挪窝，它说在金成池待腻了，想出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
小白冲始终一旁观望的薛蒙三人招手吆喝道：“三位师兄过来搭把手，我们将摘心柳搬回死生之殿栽在红莲水榭，连同古木里的神武库日后也尽数都归我们了。”
神武库……跟死生之巅？？？
任凭薛蒙三人如何痴心妄想，也从来不敢想过将这两者混为一谈，神武库里成千上万的兵刃随便拿出一件在修仙界都是举足轻重的神兵利器，哪怕一天换一把，绝对保证天天都不带重样的。
不得不说，小白这声吆喝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薛蒙三人脚步踌躇，蠢蠢欲动，却都被楚晚宁冷若冰霜的目光狠狠剥削了几眼。
小白胡闹，他们也想跟着一起胡闹。
神武库、摘心柳……这些是能轻易说挪哪就挪哪的么！
死生之巅若没有具备凌驾于九霄之上的绝对实力，神武库就是一道催命符，即便得到了一时，也守不住长久。
焉知风光荣耀的背后，往往背负着的是他们承担不起的怀璧其罪，勾心斗角，流言蜚语，血雨腥风。
“真的？”勾陈上宫半信半疑，重新上前，掌心抚上古柳的巨杆，催动灵力与树灵交流神识，感知摘心柳的树灵确实如小白所言。
摘心柳十几万年前被勾陈上宫从神界带下凡间后，就一直生长在金成池底不曾一刻见过真正的天日，它向往外界的风光世界，今日得遇来历不凡的小白，感知她拥有控木布花之能，随即便萌生出了想跟她一起出去的念头。
勾陈上宫告诉摘心柳，它扎根在金成池已有十万余年之久，形成了这一片水下天地的灵力支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离开此处，金成池底的世外桃源必将不复存在，那些在此处安身立命的一方生灵也会因它的一念之差而陷入流离失所、家破魂散的境地。
汝乃神明，受一方生灵的信仰，他们何其无辜？汝庇护了这一方天地生灵数万余年，汝又何其忍心？
摘心柳沉默，神识陷入了漫长的深思。
良久，勾陈上宫对摘心柳微颔首点头，转而面向小白，“小丫头，摘心柳有话，只与你一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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