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镜（五十七）桃之夭夭
（五十七）
金成池灵气充沛，自成洞天，湖底覆着大片细软白沙，阡陌纵横，水草飘飞，一间间构造精妙的房屋瓦舍鳞次栉比。街头巷尾，形态各异的灵兽仙妖往来行走，一些在凡间绝无可能安分共处的精怪，在这里却相安无事。
而且生灵在此处安身后，往往世代不再迁徒，因此有许多事情和人间不同。
勾陈上宫带领小白五人走的是主步道，两旁店铺拥挤琳琅，往来尽是魑魅魍魉，又行一段路，到了闹市，更是群魔乱舞，景象称奇。
那些池底生灵与勾陈上宫朝夕相处，对于他上神的身份渐淡忘，见他来了，也并无特别的反应，只自顾自叫卖着，集市间吆喝声不绝于耳，奇景异像更是令人目不暇接。
鱼精在贩卖鱼血馒头，蛇精在贩卖自己的蛇蜕，乌贼在贩卖自己的墨汁黛子……
还有个无头鬼坐在摊子前卖着梳具脂粉，一双点着鲜红丹蔻的长指甲拿着角梳，把自己血淋淋的脑袋搁在膝盖上，一边梳着头发，一边轻柔道：“上等的骨梳，客倌带一把去吧……”声音鬼气阴森得，几乎要将薛蒙师昧墨燃这三个凡人直接送走的节奏……
从旁路边又经过一只披着华贵白袍，雍容矜傲的雪白兔精骑着吊睛白额老虎招摇过市，不停地呵斥老虎再走快些，被呵斥的老虎低眉顺目，臊眼搭眉，半点威风都没有……
众人不禁有些无语，薛蒙睁大了双眼，左顾右盼，见旁边有一家药房，里面来回忙碌着的都是些蛟人，卖的都是他从未见过的稀罕药材。
想到母亲喜爱珍惜草药，薛蒙正要近前去看，脚下忽然遇到一种名唤“蝜蝂”的虫子背着一堆石子费力挪到药房的台阶前大喊救命，青蛟大夫拿瓷瓶往蝜蝂身上倒了些金红色的药水。
期间，蝜蝂又看中了墙角一块淡黄色的漂亮石子，扯着嗓子嚷嚷要拣到背上搬回去，“这样明天我就有四亿八万五千六百一十八块石头啦！”
墨燃喃喃道：“居然已经囤了那么多？”
薛蒙忍不住走过去问：“你要这么多石头干什么？造房子么？”
蝜蝂趾高气昂的声音从石碓下传出来，尖声尖气的：“什么？凡人？唉哟，我都多少年没见过凡人了——我拿石头造房子干什么！我岂能如此无聊！”
师昧也忍不住好奇：“那你拿它们做什么？”
蝜蝂理直气壮道：“数啊！”
“……”众人皆无话可说，只有小白还兴致勃勃继续追问：“那你会不会数错呀？”
蝜蝂气急败坏道：“我怎么可能会数错！加上这块，一共是四……四……四……”它四不出来了，只觉得自己真的要“死”啊啊啊！！！
正奇怪蝜蝂怎么说着说着就气短了呢，就连集市间吆喝声也安静了下来。
小白抬头一望，才知晓原来不止是蝜蝂，几乎周围所有的灵兽仙妖，魑魅魍魉在那一刻停止了手里的动作，目光皆纷纷投向她，面露恐惧之色，神情彷徨，身形颤颤巍巍，瑟瑟发抖。
她一脸懵逼，偏头看向勾陈上宫：“勾陈老头儿，它们怎么忽然好像都变得很怕我？”
勾陈上宫淡淡一叹，近身对小白轻声催促道：“小丫头，快快将你身上应龙的气息收敛收敛！”
应龙乃万兽之始祖，天生对其他生灵有血脉上的压制。
“怎么收？怎么敛？”
小白深吸一口气，又深呼一口气，结果适得其反，应龙之威席卷街道，周遭所有的灵兽仙妖，魑魅魍魉在那一瞬间全都被吓得趴跪在地，纷纷朝她叩首膜拜，战战兢兢得感觉三魂飞了七魄，场面十分宏伟壮观。
薛蒙三人：“……”怎么办，他们仨的双腿也有些不自觉的发软。
小白愣是狠狠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君临天下，俯瞰众生，感觉好像还不赖。
她东张西望了片刻，挪步凑到楚晚宁跟前，装模作样地抬袖一挥，一股子王八……额，霸王气势威风凛凛，独立群雄：“师尊，你看这排场，这阵仗……像不像‘我为你打下的一片江山？’”
“……”楚晚宁无奈扶额，他可不可以暂时不要承认小白这个“随时可能占池为王”的徒弟，丢不起这个脸。
俊朗温柔的勾陈上宫这会儿是笑不出来了，薄唇紧抿，勉强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呵呵！”
最后，越看越有些炸毛的勾陈上宫，不得不放下身段亲自教小白如何施法藏敛归纳，掩饰自己身上的应龙之威，随时随地，收放自如。
威压解除，街道那些灵兽仙妖，魑魅魍魉捞起自己的东西瞬间一哄而散，调头转身奔回家中，锁紧门窗。
之前还在梳头的无头鬼抖动着差点魂飞魂散的鬼影飘摇而去，连她的头都不要了，血淋淋的脑袋咕噜一路滚到勾陈上宫的脚下，两只有眼无珠的血窟窿直直瞪着他不太好看的面色，发出无声的嘲笑。
呵呵……
一个呼吸之间，偌大热闹的集市转眼整成了一个被扫荡过的灾难现场，徒留勾陈上宫和小白一行人在风中凌乱，不禁汗颜的众人皆是无话可说。
厉害了，我的白！
旁事不叙，无心闲逛。
勾陈上宫领着他们回到了自己的宅邸，在街道角落里，一只巨大的贝壳竖立着，宛如凡间照壁。
转后入院，院内分为六进，宽阔气派。厢房厅堂，回廊花苑，海藻珍珠串织成的珠帘随着水波轻轻摇曳，厢间有暗有亮，里头透着昏黄的烛光，隐约传来箜篌与坝乐。
上神宅邸内的仆俟都是蛟人一族，据勾陈上宫说，望月，也就是那条黑蛟老龙曾是东海太子，他俩交好，在此定居后，这些仆佣都是随老蛟龙过来的。
这时，一只褐色长发的蛟人飘然而至，朝勾陈上宫俯身鞠躬，嗓音优雅飘缈：“上神回来了，望月殿下已将事情告诉了属下，上神是要立刻带客人们前往神武库吗？”
勾陈上宫见旁边五人也并无意见，便点了点头：“如此也好，另外烦劳你命厨房备些小酒小菜，待我们神武库归来之后开宴。”
众人穿过庭院深深，来到最后一进，只见院心中央栽有一株冠天巨柳，许是受了金成池的灵气滋养，这柳树仅树杆就有十个成年男子合抱那么粗，犹如碧绿纱帐。
薛蒙嗓音发干，“哇，这树长了多少年了？”
勾陈上宫道：“这倒不曾测算过，满打满算也有十万余年了。”
薛蒙惊道：“什么树种，居然能活这么久？”
“树木的年岁本就比人长，更何况这里灵气充沛，所以没什么好奇怪的……”勾陈上宫正说着，忽然停下来看向薛蒙，和他身旁已经悄咪咪靠近柳树的小白，“小丫头，你们尽量不要碰到树杆和垂柳，这树已成精，它会疼的。”
但说时迟那时快，小白的一只爪子已经伸向树杆，抚戳拍打；薛蒙又摘了片叶子下来。
只听得他惊呼大叫一声，同时响起的还有虚空中一声飘渺无垠且暗哑的烟叹呻吟：“哎哟～”
薛蒙如遭雷击，迅速将叶片甩出，柳叶断裂处淌出了血红，被他抛落的叶片像是有生命，在地上痉挛抽搐了一会儿才逐渐宁息，躺地打卷枯焦了。
勾陈上宫无奈道：“都说了树已成精，你们两个小娃娃怎么还……”
“这是……摘心柳吧，我说勾陈老头儿……”小白抢过话，手上祭出的花木之力抚过柳树的粗杆，垂柳已重新长出碧绿的嫩叶，她道：“依据摘心柳的生长习性和环境，即便有灵气滋养，一般也不可能在水里存活十万余年，除非这玩意儿的树种……该不会是你从老龙口中的花神梓芬那里偷讹来的吧？”
“你别胡说八道！”勾陈上宫急眼了，怒瞪小白：“我当年分明是光明正大感动了她，她才将树种送给我留作纪念的。”
“哦～～原来是纪念呀～～”小白指尖轻点下巴故作高深，调侃的尾音拖得老长。
从小白暧昧的语气里，这一刻，众人仿佛从中嗅到了一丝浓浓的八卦气息。
勾陈上宫一张俊朗温柔的脸难得涨得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楚晚宁开口道：“小白，薛蒙，你们两个到我身边来，不要再乱动。”
“是，师尊。”薛蒙耸拉着脑袋过去，小白滴溜着眸子走在后面。
身为二人师尊的楚晚宁向勾陈上宫道了歉，对方倒也大度，所辛这一段小插曲并未造成勾陈上宫形象受损，保全了上神的颜面。
但小白每一次的语出惊人，总会不经意间就将勾陈上宫兵神的颜面形象扔在地上摩擦几下。
小白和薛蒙跟在楚晚宁后面走路，一个目视前方，自然随意，一个低眉顺眼，好像地上有金子捡似的。
墨燃落后几步凑到小白旁边，“小白，方才我就一直奇怪，那上神样貌看着像个少年，你为何总要唤他老头儿？”
薛蒙也是一脸好奇。
闻言，小白犹如看智障的眼神，对墨燃关爱了一记白眼后，见勾陈上宫没注意她这边，便挨近墨燃压低声线道：“拜托，勾陈老头儿都说那柳树存活了十万余年，他肯定也快活成活化石了，你将你的祖宗十八代加祖宗的祖宗十八代全从坟里头挖出来排成排凑个数，连他的岁数零头都凑不齐。我不叫他老头儿，难道还叫他哥啊！你也别羡慕他今天长着一副小白脸的模样，那其实都是幻术，专门用来装模作样套近乎骗骗你们几个无知的凡人小孩儿，明天还指不定又变成什么样了呢！”
“哦。”墨燃和薛蒙恍然大悟，果然上神的造诣幻术太神奇，一天换一副面孔，领教了。
小白又接着低声道：“而且，我还听说，这个勾陈老头儿活了十万余年也没见他讨着一个媳妇儿，身上风花雪月露水姻缘的风流账少得连一根手指头都数不出来，在天界传说中那是出了名的百年黄花菜，千年旧铁树，万年老光棍……”
“咳咳咳……”走在前头的师昧忽然重重咳了几声，貌似在提醒后面三人注意点。
无奈小白说得头头是道，旁边两个又听得津津有味，三人太过于忘形，以至于当他们终于注意到头顶投下一片阴影挡住了亮光时，八卦谈资中的主角已经飘到他们跟前了。
勾陈上宫轻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小丫头，无端在背后非议上神，可是要受罚的呦……”
小白眼神飘忽，一双滴溜溜的葡萄眼转了转，又玩起了心眼：“你不是都听见了嘛。”所以算不得“背后”，罪名不成立。
“当面的也不行，受罚会更严厉。”勾陈上宫面色又一沉。
小白抬头挺胸，双手叉腰，腮帮子气鼓鼓的：“勾陈老头儿，我又没当面非议你！你别不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勾陈上宫拿手反指自己，着实被她气笑了：“到底是谁在强词夺理？！”
“反正就是你！”小白斩钉截铁，理直气壮：“你非但不讲道理，还要强词夺理，跟我个小丫头一般见识，倚老卖老！”
“我才懒得跟你一般见识！”勾陈上宫下意识顺着她的话反驳道。
“这就对了嘛。”小白蹬鼻子上脸，拱手恭维道：“勾陈老头儿你英明神武，将来必定功德……呃，铁树遍地开花，共谱黄昏恋曲。”
勾陈上宫：“……”
花花公子？
那他在六界之中还能有好名声么！
去他的遍地开花！
去他的共谱黄昏恋！
小殿下真是越长大越难忽悠，便越会胡搅蛮缠，还不如矮萝卜头那会儿，天真烂漫，惹人欢喜！
勾陈上宫拂袖转身，领着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三人顿时大呼一口气，薛蒙和墨燃拍了拍心有余悸的胸口，悄声问小白：“方才你说的那些关于勾陈上宫的，额……‘传言’，修仙界怎么闻所未闻，你是从何处听说的？”
小白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在一本桃色话本上。”
“桃……”桃色话本上？！
墨燃差点闪了大舌头。
敢情，他们议论的那些有关于勾陈上宫的所谓桃色传闻，实际上都是她顺口瞎编乱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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