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镜（五十六）桃之夭夭
（五十六）
冰面碎了，自然也就化成了水。
金成池底下忽然升起了一个巨大的黑影，那黑影在湖水下盘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鲜明。
浪潮汹涌，潭水冲天。
一只青黑色的蛟龙腾破而出，每一片龙鳞都宽有七尺，霎时间金成池面洪波翻腾，水雾氤氲，蛟龙在月光下流窜着光华，吐出一口鼻息，池水边便落下一道上古结界，将楚晚宁等人与小白分开。
结界内，一人一龙遥相对视。
小白眯了眯眼，迎着漫天水丝，仰头看着蛟龙。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除了自己以外的蛟龙，冰湖底下还是有点意思。
只是小白左看右看观察了半晌，并未发现那蛟龙口中还衔着什么所谓的神兵利器。
满嘴空口白牙，该不会是什么忽悠人的千年老妖怪吧！
想着，小白神情微冷，眼神里的亮光也淡了些。
蛟龙慢慢地弓下流光溢彩的龙身，用那姜黄色的、足有两个成年男子那么高的眼瞳盯着对方，一双眼珠就像两面铜镜，清清楚楚映着小白的倒影。
小白老神在在，不动声色地任他打量，等着它发话。
大眼瞪小眼，沉寂了大半天，蛟龙舞动龙须，一双硕大无朋的黄瞳眯将起来，口吐人言：“凡人？”
蛟龙说完这两个字，“不。”它又立刻否认了自己，“凡人不可能一脚就轻易踩碎冰面，拥有这么强大的灵气，以及磅礴的灵力……那么，你是神族？”
小白：“……”什么乱七八糟的！
空口白牙地上来就算了，还问东问西，这条老泥鳅到底想干嘛？
老泥鳅，呸，老龙却像是看透了小白心底的嗔怒和吐糟，忽然抬起鳞甲狰狞的龙爪，摇首摆尾，“莫要见怪，我只是看不清你的灵魂，有些奇怪。”
闻言，小白万分肯定这老龙绝对是在冰湖底下待太久，久到脑袋可能都浸水结冰了，所以显得有些不太灵光，愚钝得很。
“看不清就看不清，有什么好奇怪的。”小白不禁反问道：“倒是前辈，我依规矩化开了冰湖，可您跃出湖面时并无口衔兵刃，还问我是人是神，究竟是何居心？”
“莫气。”老龙打量小白一会儿，顿了顿，提出一个要求：“只要你原地站着别动，让我施法瞧一瞧你的灵魂，金成池底的神武任君随意挑选，好不好？”
小白微怔，有些犹豫地反问道：“是不是，无论前辈在我身上瞧出什么，我想挑多少武器都行？”
老龙停顿了一会儿，“只能挑一件。”
小白不做声了，转身双手凝聚全身的灵力，看样子，是准备施法一举破了眼前的上古结界，连神武也不要了。
“我这是上古结界，仅凭你一己之力，是破不开的。”
“破不破得开，试试不就知道了。”
随着小白磅礴的灵力挥向结界，方才老龙设下的那一道上古结界表面真的裂开了一丝浅淡的纹痕，隐隐有破碎的迹象。
老龙睁圆了一双斗大的黄瞳，有些傻眼，它第一次遇到如此不按理出牌的人，但又亲眼目睹了小白周身萦绕着那一股精纯的灵力气息，着实心痒难耐，忙又改口妥协：“两件，就两件……不能再多了！”
小白不怎么相信，反复确认：“真的？”
老龙肯定道：“这是规矩，自然不会食言。”
这还差不多。
让老泥鳅瞧上一瞧，换来两件神兵利器，这桩买卖倒也不亏。
小白沉思须臾，散去周身萦绕的灵力，抚掌，言笑晏晏：“好，前辈既然这么说了，那我自然没什么好推却的。请前辈施法一观吧。”
鬼灵精！
女娃娃看着年纪轻轻，心眼倒不少。
老龙微微抬起身躯，弓着流光溢彩的龙身，喷出一口鼻息，紧接着双瞳泛出一层鲜红色的光辉。
小白仰起头，发现那红光其实是一层薄雾，渐浓的血雾掩盖了她的倒影，过了半晌，雾气缓慢散开，老龙的眼中映照出一幕模糊不清的画面，影像缓缓浮现，越来越清楚。
只见一望无际的三岛十洲上，遍地都是花草树木，绿茵成群，绽蕊重芳，一尾宏伟壮丽的银白巨龙在绿茵间来回穿梭盘旋，惬意翻腾，遨游天际。岂料银白巨龙忽觉有一道视线闯入识海窥探与它，龙目怒涨，张口震吼一声。
小白眉心的灵台处随即逸出缕缕银辉，携着应龙之怒射向老龙，龙目中的影像应声破碎，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老龙像是被银辉伤了七寸，闭目抖动着龙须惨叫一声，龙身扭曲挣扎了一会儿缓过疼痛后，才吐露心声：“同时拥有万物复苏生长之能和应龙之灵，莫非你与花神梓芬以及九重天有渊源？”
“九重天？花神梓芬？”小白摸了摸自己眉心的灵台处，满脸迷茫懵逼：“不清楚，不知道，不认识。”
一问三不知！
这一人一龙都陷入了沉思当中，都不曾发现金成池的湖水微皱起一起异样的褶皱，下一瞬，巨浪滔天，惊涛裂岸。
只见金成池的湖水被刀斧劈裂，一分为两，喷涌直上高天，骇浪狂潮中，两对黑压压的异兽奔踏而出，目测有几百只，它们豹首牛身，脑颅上犄角寒光凛冽，四爪锋芒森冷。
老龙侧着黄瞳看过去。
小白忽闻远处传来一阵苍茫的坝声，由远及近，冲撞奔腾的兽群缓缓停滞，最后一一曲下前腿，跪立两侧。
当兽群散开后，一个衣着华服，身负长剑的男子骑着麒麟行来，面容俊朗，眉清目秀，长着一副十分温柔淡然的少年模样。
他临风而立，夜雪加身，衣摆柔软飘动，手中的陶坝色泽沉润，十指轻按音孔，凑在嘴边吹奏。
小白慢慢地蹙起了一双秀眉，直觉男子这般骚包的出场方式花里胡哨，竟莫名的有些似曾相识。
随着最后一个音幽然止息，上百只牛兽骤然化为水露，皆是幻术。
男子放下陶坝，初次看向小白，她那副并不陌生的身形样貌瞬间映入眼帘，目光微顿，又来回认真细致打量了她几眼后，温淡的脸色骤然错愕，就跟大白天活见鬼似的。
传闻在百年前，九重天弄丢了天帝陛下的宝贝帝姬，原本他以为只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没想到因缘际会，她竟是落入了此间天地，历劫……
“小……”小殿下？！
“勾陈老头儿？！”
小白下意识脱口而出的称呼，打断了男子呼之欲出的尊称，又闻到了对方身上还有一丝未消散的酒味，“你刚醒酒？”
可不是么，人家睡得好好的，被你一脚给震醒了！
此人正是万兵之主——勾陈上宫，他听到小白对自己的称呼，优雅温柔的面容一僵，出现了一丝诡异的龟裂，有些难以置信，“你认得我？”
“不认得。”小白实诚地摇头，解释道：“后世皆称你乃万兵之主，兵神，可我一瞧见你出场风骚，就直觉我该是这么叫你的。”
“……”无论认不认得，对他的称呼倒是一成不变。
思此，勾陈上宫嘴角微抽了抽，“这叫气场，你还小，不懂。”
他抿了抿薄唇，脸上些许扭曲的面容瞬间恢复恬淡温良，轻轻扬起眉，眼中含笑，“小丫头确是个万年不遇的妙人，也难怪望月会对你好奇。在下勾陈上宫，居于金成池内，这池中兵刃皆由我所造，不过是闲来无事时敲敲打打，磨个小刀缠条鞭子什么的，倒叫人高看了，真是惭愧。”言语谦虚，又有透露出那么一丢丢的自豪之感。
望月，也就是那条老泥鳅，不，老蛟龙在一旁缓缓顿首附和。
小白无语道：“没事，我不惭愧。”反之，自然也就没高看你多少。
“……”勾陈上宫又不说话了。
小殿下落入凡尘后，嘴上功夫愈发犀利，忒损，闹心。
小白又问：“勾陈老头儿，你在这里待多久了？”
勾陈上宫自动忽略“老头儿”的称呼，略微沉思后，笑道：“也还好，不过小几百年。”
“……几百年。”小白默默往旁边站了站，离勾陈上宫远一点，眼神略带嫌弃：“华服都发酵了，难怪气味齁得慌。”
勾陈上宫云淡风轻，并不太在意地挥了挥自己的衣袖，那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气味顺着风向，不偏不倚拂过小白的脸庞，“正正好，不算久。”
不想废话的小白直接进入主题，指着旁边的蛟龙：“方才它答应过我，只要让它瞧一瞧我的灵魂，便任由我挑选两把兵器，你作为金成池的主人，应该不会赖账吧。”
“自然。”勾陈上宫诚心相邀道：“不过我又仔细辨别了几眼，发觉你的资质实在千年难遇，将来必有一番作为。所以此次我出来，就是来请你入湖小叙，亲自挑选出最满意的兵刃。”
他态度诚恳，言语真切地……在卖力推销自己手头上的兵刃。
“那你且等等。”小白往结界之后的岸上一指：“我要跟我师尊还有师兄们说一声，再随你入湖。”
“我当是什么，这事简单。”勾陈上宫一挥手，通天的上古结界顿时烟消云散，“让他们都过来吧，若有看中的武器，尽管拿去便是。”
那些兵器千年万年的待在神武库里都积灰了，赶紧拿走，他才好腾出位置做新的。
待楚晚宁他们过来，小白将事情与四人说了一遍，薛蒙三人眼睛越睁越大，就连楚晚宁都微微动容。
在旁边的勾陈上宫不动声色地审视着楚晚宁熟悉的面容，内心感慨万分。
小殿下从哪里拜来这么个师尊呀，害他一时晃眼差点还以为看到了陛下，真真是吓死他了。
忽然，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嗯？”盯住了楚晚宁，“是你？”
楚晚宁到了神仙面前一样不卑不亢，淡淡道：“上神认得我？”
“怎么不认得。”勾陈上宫温文尔雅地笑了笑，“多年前，你来金成池求剑，那灵力高深纯粹，我差点就忍不住出来见你了，怎么样，那两把武器用的可还顺手吗？”
楚晚宁道：“柳藤天问很好，九歌寒气深重，所用不多。”
“有点儿小可惜了。”勾陈上宫叹道，那把琴身所用之木，可是陛下宫里那株菩提树折落的一节树杆炼化而成的。
这边叙毕，勾陈上宫负手回头，缓缓道：“望月，我带他们下去，你也早点回去吧。”
老龙点头称是，哗的一声掀起滔天巨浪，龙鳞闪现，潜龙入渊。
除小白外，楚晚宁在其余三人身上都打下一个避水符咒。
勾陈上宫见状，不禁多看了几人两眼，其中两人一个身负帝印禁制，一个身负花印禁制，符咒神力分别来自于九重天两位至尊，还有已修成仙骨的楚晚宁，修士里头，显少见到术法像他这般纯熟的，不知他师承何人？
但见楚晚宁高冷少言，勾陈上宫也不会自讨没趣。
众人准备好，便一同涉水，潜入了寒凉的金成池内，由于带着符咒，薛蒙三人在水中一样行动自如，随水潜至最底，一个浩渺无垠的水下世界渐渐展露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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